黄静毕业于山东大学医学院,2011年,她放弃医学教师职位和安逸的省城生活,自筹四十万回家乡办养老院,只为让更多老人能够安享晚年。
穿过淄博淄川喧闹的市区,在曲径通幽之处,小桥流水,炊烟袅袅,鸡犬相闻,阳光散落在小院里,几位老人坐在椅子上,聊着天晒着太阳,身后的一盆花在深冬季节依然绽放。院子里有一座三层小楼,楼里传来歌声,“身穿大红袄,头戴一枝花……”推门进去,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的姑娘拿着一把七彩雨伞手舞足蹈,十几个老人围着她,笑声阵阵。姑娘名叫黄静,2年前,她放弃省城待遇优厚的工作,自筹40万资金,创办了“以医代养”的新型老年公寓,她说,“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,刻意地逗他们开心,但他们开心,我就开心” 。
黄静,2004年从山东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进入济南军区总医院成为一名临床医师,2006年她又进入山东协和学院,成为一名“双师型”教师,工作安稳,待遇优厚。回忆起创办老年公寓的初衷:“六年前,妈妈生病住院,需要人照顾,爸爸出差在外,当时,我女儿只有六个月,那段日子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分身乏术的滋味。”这让黄静想到了父母养老的问题。几经思量,她决定自己办一家养老院,这样,她的医学特长和养老护理特长便都能发挥出来,也能给家乡做一份贡献。
这就是黄静用自己的积蓄筹办的康寿养老护理中心,爱老、亲老、敬老、尊老应经成为了这里的标语,黄静跟工作人员也是将爱老、亲老、敬老、尊老放在了自己心里。
打定主意后,黄静开始着手准备,困难重重,四处碰壁,最难的还是资金问题。没有多少存款的黄静开始到处借钱,“从最亲的人开始借起,我觉得那些跟我关系很好的哥哥姐姐们肯定会帮我的,没想到我跟他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,根本没有人赞成,就连父母也不支持,”黄静缓缓地说,“当时是真的没想到” 。然而,黄静并不怨恨他们,她知道,对自己的疼惜是亲戚朋友反对的重要原因。大家一千两千的凑,老年公寓终于开起来了。“养老真的是一个非常累的工作,现在也只能维持收支平衡,”黄静说。
除了资金,人脉关系也需要处处打通。养老院筹备之时,黄静准备了齐全的资料跑到民政局,得到的回复是需要镇上盖个章,这个章,把黄静难住了。镇领导迟迟不肯盖,原因是镇上有公办的敬老院。民营养老院在政策上受到排挤,“不管用什么方式,怎么求也不行,就是不给盖”。直到现在,黄静谈起这段经历,仍是一脸无奈。“我放弃了那么好的工作,来做这个事情,怎么就是得不到社会的认可?”黄静心里非常委屈。
不支持黄静的,还有她的前夫,他甚至以离婚相要挟。面对一个不愿意与自己一同承担重担的男人,黄静毅然选择与其分手,“那段日子,我甚至好几次想过自杀”,黄静说,“但是后来觉得,一走了之也不行,因为还有孩子,告诉自己一定要站起来,硬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”。她对自己说,地球是转动的,人不可能一直处在倒霉的低谷,只要坚持,总会迎来人生的高峰。
“我觉得我挺坚强的。”黄静笑着后仰了下身子。看着这样的笑容,很难想象坚强的黄静也曾想过放弃,她说:“当一个女人四处向人求助的时候,没有人帮你,那么你是选择放弃,还是选择自己站起来?我选择了自己站起来。”
“他们一直反对我做这个事情,至今还反对”,父亲曾对她说,“你愿意当苦行僧,我们也没办法”。提起父母,黄静说,“或许等到他们需要人24小时陪护的时候,就能理解我现在做的事情了。”黄静吃住都在老年公寓,把所有的爱和时间都给了公寓里的老人, “觉得亏欠父母吗?”黄静答了句“有”,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。
“有的时候母亲不理解我,我很生气,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支持,无所谓,但是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和支持,我很伤心。”黄静把眼镜摘下来,擦了擦眼泪,“但是仔细想想,也不能怪父母,他们也是心疼我。以前在济南工作,可以一个星期回家一次,两天都守在母亲身边,现在回来了,本来希望离父母近一点,可是一头扎进工作中,反而陪父母的时间更少了。”黄静再次哽咽,沉默了良久。
我们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父母在慢慢变老,只要我们在他们眼前,他们就会很温暖,就像黄静一直陪在老人身边一样,老人们感到很温暖,幸福就是这么简单。
两年多没睡过一个囫囵觉
黄静介绍,现在所谓的“以医代养”的敬老院,并不是真正意义的“以医代养”,它们多是与医院很近,一墙之隔,“我觉得这样算不上‘以医代养’,只是当老人身体有问题的时候,可以及时就医。真正的“以医代养”应该把“医”融入到“养”当中去,穿上白大褂, 是医生,拿起笤帚,就是清洁工。”这些工作,黄静都能做,她真正实现了“以医代养”。
“以前还回家住,现在回家住就觉得不放心,睡不踏实。”有一次,88岁的于素洁老人半夜摔倒了,熟睡中的黄静听到动静一下子就醒了,迅速判断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,立马穿上衣服爬起来,奔向摔倒的老人。有时候,老人半夜睡不着,就想找黄静陪她说说话。黄静从被窝里爬出来,跟老人在床上面对面盘膝坐着,聊一整晚。老年公寓的一位护工说,自她来到这个公寓,就没见黄静睡过一个囫囵觉。有时候黄静回来晚了,老人们都能按时吃饭,黄静却吃不上饭。这时,于素洁老人就会找到做饭师傅,说:“赶紧给我孙女做饭。”
76岁的宋玉芬老人入住公寓时患有脑梗、高血压,最严重的是骶尾部的褥疮,指头伸进去能摸到骨头,异动都听到骨头的响声。本应送到医院治疗的老人情况很不乐观,医院也没有办法,宋玉芬的女儿央求黄静留下母亲。望着痛苦不堪的老人,黄静决定将她留下,并用自创的方法为老人治疗褥疮,症状慢慢缓解。有一天,老人对黄静说,你是如来佛,你救了我的命。
黄静说,最开心的时候是看到员工能主动为老人做事。有一次,一位老人突然对黄静说,“我的裤子不掉了”,摸不著头脑的黄静问了同事才知道,公寓的一名职员看到老人的腰带松了,就从家里拿来了松紧带,给老人缝上。“知道员工发自内心的帮助老人后,我特别高兴。”黄静高兴地说道。
我要给老人健康快乐的晚年”
“这位奶奶喜欢操心,我就给她封了‘官’——居委会主任。有时候我出去办事,就会跟她说,我出去了,你要帮我看家啊,有人来了你要帮我接待啊!”黄静拉着身边的一位奶奶说,“这时候她就特别开心,说没问题,你放心出去吧!”黄静又指着远处的一位爷爷, “有的老人就喜欢清静,没事就来院子里晒太阳,不喜欢跟人聊天”。黄静了解每一位老人,并根据不同老人的性格特点,用不同的方法跟他们相处。用黄静的话说,就是“制定个性化的护理方案”。
黄静更多的工作是与老人们聊天,“其实挺累的,”黄静说,“每个老人十分钟,全院三十个老人就是五个小时。”黄静想尽办法逗老人开心,她看到一个爷爷闷闷不乐,就上前跟爷爷说:“爷爷,我要去赶集了,再给你找个老伴吧?”把老人逗得哈哈大笑。公寓里的很多老人都管黄静叫孙女,她把眼前的这些老人们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呵护着,不仅照顾老人们的衣食起居,更关注他们的精神世界。
黄静曾经说,“我要给老人健康快乐的晚年。”那么什么是快乐的晚年,黄静自有定义:“在老人生活可以自理的时候,我能够带给他们一些娱乐,一些精神方面的东西。有的老人可能一辈子没上过大学,甚至没进过校门,老了有时间了,可以给他们机会学习和培训,陶冶情操。对于七八十岁的老人,他们大多有各种疾病,我们虽然没法治愈,但是可以帮他们缓解症状,让他们舒服,这就是快乐。临终的老人可能已经失去了味觉,但是能够有尊严活着,走的体面,这就是快乐的” 。
最怕的是面对死亡
这一路走来,黄静最怕面对的是社会的不支持,家人的不理解,还有老人的离开。有这样一位老人,在弥留之际待了大约七天,老人的儿女找到黄静,说:“你看这种情况,我们一直请假也不好跟单位交代,您看这样,我们先回去上班了,一有什么情况,您马上给我们打电话,我们不管手上有什么时都立马赶来过”。就在老人的儿女离开的第二天,黄静来到老人的身边,这个一直不睁眼不说话的老人突然睁开眼,对黄静含糊地说了一句“谢谢”,就离开了。“我跟这位老人接触的时间不长,但是她走了,我在她身边,就觉得她就像我的亲人一样。”
黄静的女儿目前是跟姥姥生活在一起,她觉得自己很愧对女儿,每天她都会拿着跟女儿的照片看上一阵子,回想着女儿说的“十年后我来接你的班”心里总是充满了自豪感,而她的女儿十年后也不过十六岁。
还有一位41床的奶奶,88岁,被送到老年公寓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了,“估计是家人商量了一天,晚上才决定送来。”黄静说。第二天,老人出现心衰状况,呼吸困难,大汗淋漓,脸色苍白。黄静自己给老人治病,什么办法都用上了,第七天,老人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自己到院子里晒太阳了。这时,老人的小女儿把老人接走了,连招呼也没打。到了第十四天,老人的女儿给黄静打电话说,还是让老人回老年公寓住吧。老人回来后,黄静发现老人的病情反复,肺部水肿的厉害,用尽办法也无济于事。四天后,黄静对老人说,让孩子来吧。老人从早晨七点开始给几个孩子打电话,一直打到晚上六点,孩子才来。老人在弥留之际,躺在床上对黄静说:“他们老了,早晚还不如我呢。”黄静至今都能记得老人满腹的怨气。“老人很可怜,我跟她感情很深,”黄静的眼里闪着泪光,“最怕的就是面对死亡。”
这几年的经历,也让黄静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养老难的社会问题,“现在养老真是太难了!”她穿着白大褂,食指在桌子上敲打着。“穷,没钱养老,富裕了吧,孩子们又要考虑轮流给老人养老,老人的财产分配也容易让孩子们产生矛盾。”
当黄静回到淄川为养老事业而打拼的时候,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——大牛。“大牛”是黄静对丈夫的称呼,他是个憨厚的年轻人,“他愿意从事这一行,对老人也特别有爱心,我觉得这个人可靠。”黄静挺着五个月的肚子,幸福写在脸上。